这是我的邻居汤梓顺教授讲述的，故事的主人公是温州一个叫曹淑莺的女子。1994年，汤教授担任了一次全国诗词大赛的评委，在评阅参赛作品时，发现了一首名 为《鹧鸪天》的词。 真挚而悲痛的情感，凄婉而绝美的意境，感动了每一位评委。 作者就是曹淑莺，温州剪刀厂的一名普通女工。 大家就都很惊异，不仅仅是她的身份，现在拥有一份古典诗心的人简直太少了，还因为她是中国最年幼的烈士的母亲，她9岁的女儿王楚楚在前因抢救落水的5岁幼童而牺牲。
汤教授说，这是个不简单的女孩，这么多年来，她一直用一颗诗心在为女儿安魂。温州是中国东南部的一个小城，曾经出过谢灵运这样的大诗人。而现在最为有名的是鞋业和温州人。 清晨的时候，曹淑莺的爱人骑着一辆摩托来接我，七拐八拐的就到了家。19776年，王楚楚就在这里诞生。 许是陌生的缘故，曹淑莺夫妻俩没有太多的话。我需要费很大的力气才能听懂他们的普通话，而当他们用温州话交谈的时候，我感觉自己像个外国人。他们忙忙碌碌的，生火做饭，有一度我甚至觉得我是到了自己的家，简陋的家具、洁净的地面、堆满书籍的床，这一切让我熟悉又亲切。
我坐在窗前，我知道，前，还有着一个9岁的女孩爱在这里眺望窗外，那是一片开阔地，现在则成了别人家的阳台。邻家被救的女孩陈瑶已经到瑞士去留学，当我问起陈瑶情况的时候，曹淑莺有一点点伤感。还是她的爱人王文龙告诉我，他们一家都到瑞士去了,很长时间没联系了。他不经意地讲了点逸闻，当年陈瑶一家是在这里租的房，父母都没有工作，整天搓麻，陈瑶的父亲还因为逃避警察的追捕从二楼跳下摔断了腿。这让我在心底油
然生了些感慨，突然去构想楚楚今天的样子。她该22岁了，亭亭玉立玉立的年龄，也许已大学毕业， 也许也会去留学。该谈恋爱了。可她却已经在地下长眠了，永远定在地下 胖乎乎的孩子定格在9岁。 曹淑莺说楚楚牺牲后，很长时间她那做一个同样的梦，她用尽力气砌成了一座城堡 却突然之间被水冲垮，站在废墟之间的她百感了交集。 曹记忆中的1984年的夏天,绵长而潮湿。 台风带来的暴雨持续了很长时间，温州人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太阳了。 曹淑莺的家在温州汽车南站附近，这地段当时还是城乡结合部，楼下不远就是二片广阔的田野。做完功课后,趴在窗台上，看田野中茂盛的野花，就成了楚楚在那个雨季最大的乐趣。 6月30日，天放晴了，太阳倾斜下明媚的光辉。楚楚和三个邻居的小孩去来野花。11点多钟，她们回家了，手中的野花在6月的阳光下格外地妩媚。她们的脚上沾满了泥土，就一起到河埠去洗脚。
当地人管这条河叫“拉屁龟河”，四周深，中间浅，像一个弓起的龟背。河边砌着十级台阶，当时汹涌的河水已经将台阶淹没。楚楚像个姐姐般帮着6岁的陈瑶洗脚，自己也洗了洗，然后又欢天喜地地上路了。 路很泞，没走多远,陈瑶的脚又弄脏了跑着又回到河边，鞋却被间水冲走了。她哭叫着扑向水里去捞鞋，回过身来要照看她的楚楚伸手没有拉住她，陈瑶一头扎进了河里， 只有双手在水面上乱抓着。 站在八级台阶上的楚楚够不到她，她下了一级，还是不能，一级，又一级，水淹没了她大半个身子 她終于拉住了陈瑶。然后沿着台阶，将陈瑶一点一点地向上拉她没有了力气，她毕竟还是个孩子。她使出全部力气拉了一把，陈瑶摔在第九级白阶上脱险了，楚楚却因用力过猛，从台阶的一侧掉进了水里。一起玩要的另两个小伙伴赶来了，面对深水中挣扎的楚楚，却无法救她。等到几个闻讯的行人赶到时，楚楚已经沉人了水底。水面上只有一波波的余晕和一朵美丽而孤单的黄花。
6月的阳光，悒郁、无助，在水面上投下耀眼的磷光，那朵黄花越漂越远，带着楚楚最后的体温。楚楚牺牲了。楚楚家的窗前曾养过一盆花，每到中午，就开出绚烂的花朵。楚楚的爸爸不知道花的名字,妈妈也不知道。楚楚说:它是朝着阳光开花的，就叫它向阳花 楚楚牺牲后没几天，那盆花就枯萎了。 午后的阳光透过窗子投下斑驳的暗影,静静的。曹淑莺说,直到现在她还能想起楚楚最后的样子 楚楚安详地躺着，酷似一次沉睡。 她喊“楚楚，你说话呀，喊一声妈妈”,楚楚双唇紧闭。 她捧起楚楚的脸庞，感觉冰雪般凉。她想到，楚楚要离我而去了，就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，四周一片虚幻。 我是坐在她对面的听众，一言不发，更多的时候,她像是在自言自语。 “我有两个女儿。”她又接着 我有两个女儿，一个12岁，一个永远9岁。一个叫楚楚，一个叫琼痕。 我22岁那年，认识楚楚爸爸 的时候，我还只是个代课教师。1976年的春天，正值杂花生树的季节。我们决定“垒巢筑窝"了。一把“大伞”撑起一个家，伞下有他，有我，还有个娇娃..我们想像着，懂憬着，编织着一个又一个美丽的故事。
1977年农历3月初8，是我最最难忘的日子，我的第一个女儿来到了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。护士将她抱到我身旁，我给她喂的第一口是糖开水，希望她在“甜水”里快快长大，永远甜甜蜜蜜，我给她取名叫楚楚，希望她长大了美丽、可爱楚楚动人。楚楚3岁了，可说是人见人爱。托儿所的阿姨夸她乖巧懂事、有礼貌;邻居夸她文静温顺,说是很少听到她的哭闹声。 楚楚长到4岁，已经能背诵三十多首唐诗了，一首较短的唐诗，一顿饭的功夫，就能背得滚瓜烂熟。 楚楚这孩子，从小就很独立。她4岁时,我和他爸上业余大学，每周定有一个晚上“撞车”。有一次我问她，“一人在家，害不害怕?“不怕,妈妈说过，胆小是蚊子，胆大是将军,我要做将军。”瞧她那副正儿八经的样子，我们都被逗乐了，同时也都信以为真了。 楚楚牺牲后，我从她的日记中读到这么一段话,“明天爸爸就要回来了，可惜明天是星期二，我还要上课呢!要是星期天，我一定和妈妈一起去接爸爸。爸爸回来了,妈妈去读书,我不用一个人在家里，不会害怕了。我和爸爸一一起学习，太高兴了。”读到这里，我心如刀绞，泪水夺眶而出。“楚楚啊!你害怕，为什么不早说呢?都怪妈妈不好...此刻，我深深地意识到当时“信以为真"竟铸成了一个无法弥补的错误。 楚楚牺牲那天，我流着泪，给她穿上桃红色的花衬衣，让她带去童年花一般的憧憬。 回想当时，当我从这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冷酷现实中惊醒过来，只觉得眼前发黑，心中一片空白。“没有了楚楚，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?"白日里，我呆若木鸡，一言不发。大白的天，门儿紧闭，帘幕低垂，怕人见了笑我憔悴。偶尔听到邻居有孩子喊妈的声音，便会冲将过去，打开窗户，四处张望，总以为是楚楚放学回来了，可...那些日子里，我整日无精打采，失望和痛苦包围着我，我茫然，我不知所措。
不久，一位朋友来看我,说是大家都很同情我，都怕我想不开，从此一蹶不振。这些话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，使我受到了很大的震动。我不要别人的同情，我是个好强的女人。楚楚是英雄，作为她的母亲，她的家人，也应该是一一个强者。从那以后,我和楚楚她爸强打起精神，互相劝慰，互相勉励，互相化解心中的悲痛。日子一天天地过去，我们心中孕育着一线新的希望。尽管伤口尚在流血，尽管悲痛已在心中生根，然而希望已在心中发芽，而且日复一日地长大。我们坚守一个共同的信念，为明天而话，为写一页明天的美丽故事来告慰楚楚而活。 1988年，小女儿的出生，无疑给这个家带来了欢乐的气氛。我给孩子取名叫琼痕，当然是带有纪念楚楚的意思。小女儿今年10岁,1.63米的个头。聪明好学， 有主见，急性子，快人快语的，爱挑小毛病。兴趣广泛，品学兼优，是班长，年年被评为校级“小雏鹰”。她画的儿童画、国画近年来十二次在全国各类大赛中获奖，其中3次得金奖;她的作文也在区、市级大赛中多次获奖。 孩子在前进，我们做长辈的又岂肯自甘落后呢? 1988年，她爸通过中级职称考试，获得了助理工程师的职称，1991年，获得了工程师的职称。我们全家都为之庆贺。我自己从小女儿出生后，便加人了温州市诗词学会，继而又加人了中华诗词学会，十一次获奖。当然，家中每每有喜事，我都要去告诉楚楚说:“孩子，全家人都在努力，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。安息吧!孩子。
1998年清明，琼痕给从没见过面的姐姐画了一幅素描，曹淑莺将它带到了楚楚的墓前焚化了。楚楚的墓在城市西南的翠微山上，那里是曹淑莺最常去也最怕去的地方。 当年栽下的松柏树，如今已 繁茂高过人顶，楚楚的铜像就在那苍松翠柏间，目光正投向温州这个每天都在变化的城市。
在返回沈阳的列车上，我的眼前总是出现她擦拭雕像的那个动作，轻轻地，怕是惊动了女儿，从发梢到眼角、再到唇边，充满了无限的爱抚。曹淑莺的心中藏着一个很大的愧疚， 当年为了学业，全家人连续三个中秋都没有在一 起好好过,楚楚牺牲前，曹淑莺答应她这一年的中秋一定陪她，没想到这竟然成了奢望。后来,在中秋那一天的台历上，曹淑莺发现了一个稚气的 “好”字，那是楚楚写下的。一笔一画，深深地刻进了曹淑莺的心里，成为无法融化的结石。
作者：清风怡然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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